（永城房產信息中心外景。）
近日，網絡瘋傳“河南省永城市取締當地所有房產中介公司”“以官方中介平臺取代市場中介，并且官方平臺將收取傭金?！?/p>
“所有中介機構都被扣上了‘黑中介’的帽子，現在永城市已經沒有一家‘合規的’中介機構了。”當地一位從業11年的資深房產中介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自2018年5月起，永城市政府停止對《房地產經紀機構備案證》的年審，最后一批擁有合規備案證的中介公司也于2019年8月20日后，因備案過期而成了“黑中介”。
根據永城市政府官網發布的信息，2019年8月，永城市開展整頓房地產中介機構專項行動以來，先后整改“黑中介門店93處，受理涉及中介的投訴11起，其中移交公安機關2起。
由永城市房管局于2019年5月組建的永城市商品房網簽中心，是永城市目前唯一正規的房產交易平臺。
多位受訪者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自2019年8月以后，永城市內所有中介機構門店被迫關閉，許多從業者只能私下通過自建網站、朋友圈、抖音、微博等方式發布房源信息。私下從業的房產中介機構和人員中，一旦被查，就需要繳納罰款。
對此，《中國新聞周刊》向永城市住房保障局副局長蔡亞飛問及目前永城市是否存在合規運營的中介機構，蔡亞飛未予正面回復。他說，“我們是打擊和取締中介的違法亂象，市場上的中介機構基本上都存在這種現象，打擊取締的是違法經營的黑中介?！?/p>
多位永城當地大型房屋中介機構負責人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2020年4月9日，永城市房管局工作人員給市內房產中介機構逐一打電話，通知必須撤掉中介機構在安居客、58同城、趕集網等平臺上發布的所有房源信息。目前，在上述平臺已無法搜索到永城市的任何中介機構發布的房源信息。
取消中介年審
據永城廣電漢興網報道，永城自2018年開展的整治房地產“黑中介”違法違規行為的行動，主要依據《河南省打擊侵害群眾利益違法違規行為治理房地產市場亂象專項行動實施方案》和《住房租賃中介機構亂象專項整治工作方案》兩份文件，并詳細列舉了重點整治的房地產“黑中介”違法違規行為，其中第一條包括“沒有取得營業執照、備案證明、游離在監管之外”。
多位受訪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自2018年5月起，永城房管部門不再進行《房地產經紀機構備案證》年審，備案證如果超期房產中介自然就成了“黑中介”，也就成了房地產管理單位打擊或取締的對象。
永城市住房保障局副局長蔡亞飛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根據住建部及河南省住建廳聯合四部門關于《打擊中介違法違規經營行為》的文件，住房保障局牽頭公安局、發改委、市場監督局、網信辦等單位對市場中介違法違規行為進行打擊清理。
據當地房產中介從業人士透露，2018年取締了60余家房屋中介機構，2019年8月僅存的10余家備案證到期后，也被永城房管部門執法大隊拆除招牌責令停業。
停止備案證審批期間，永城市多家房產中介機構曾嘗試與政府溝通。
“我們是已取得了國家注冊《房地產經紀專業人員職業資格證》的房產經紀人，到永城房管部門要求審驗備案證書，予以復業，但被告知市里不讓對備案證進行審驗，按要求房產中介行業在永城一律予以取締，永城轄區以后不再存在這個行業，我們的資格證就沒用了?！币晃挥莱钱數刂慨a中介機構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但沒有給我們任何文件、法律法規說明停止審批和取締行業的理由，只說有會議紀要，口頭通知之后就責令停業了”。
據當地媒體報道，永城市住房保障局副局長蔡亞飛曾對社會關注的中介人員后續從業問題進行了回應：“對持有《房地產經紀專業人員職業資格證》的那些人，永城以前三城創建時，取締那些三輪拉客的、賣煎餅果子的和擺地攤的行業人員又咋適應的呢？不仍舊在生活著嗎！具體哪些才是黑中介？都在這市場內，沒法甄別，我認為所有的中介都是非法經營、都應該取締。”
“政府應當明確打擊黑中介的標準，并公布合規經營的機構白名單和違規經營的機構黑名單。”北京住宅房地產業商會會長黎乃超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房管部門若確實停止了《房地產經紀機構備案證》審批，也需要有相應的說明和解釋”。
房管局充當房產中介
“永城房產信息中心是為廣大市民搭建的一個買房、賣房、房屋租賃信息發布的免費平臺，完全免費，不收取任何服務費和傭金。”永城市委宣傳部一位工作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回復稱。
據永城市委機關報《今日永城》的官方微博賬號“今日永城傳媒”稱，為規范永城市二手房交易市場和房屋租賃的問題，市住房保障部門建立了“永城房產信息中心”，目前已經運行。并稱，“永城房產信息中心”以方便群眾為目的，為廣大市民搭建一個買房、賣房、房屋租賃信息發布的免費平臺，為買賣雙方提供面對面洽談的場所，提供免費房源信息核查、免費交易資金監管，維護買賣雙方的合法權益。
（“永城房產信息中心收費標準”公告牌，上面列舉了多項費用的計費基數、收費標準、服務內容。）
但多位受訪者向《中國新聞周刊》提供了一張“永城房產信息中心收費標準”的公告牌照片。公告牌上列舉了買賣傭金、租賃傭金、貸款服務費、權證代辦服務費、評估費等多項費用的計費基數、收費標準、服務內容。
一位受訪者稱，這張照片拍攝于今年5月11日，該公告牌原本擺放在永城房產信息中心大廳內，如今該公告牌已不知去向。
據公告牌上的信息顯示，在永城房產信息中心的房屋買賣傭金以房屋成交價為計費基數，收費標準為買賣雙方0.3%。
“房屋買賣傭金的市場收費標準一般為1%，信息中心的標準遠遠低于市場價?！庇莱鞘幸晃毁Y深房屋中介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永城房產信息中心并不是永城市房管局第一次做房屋交易，此前已有兩次成規模的嘗試，均在市場化競爭中失敗。
2015年末，永城市房管局成立了一個“永城房產超市”，稱是永城最權威高效的房產交易平臺，政府免費提供交易資金安全監管。《中國新聞周刊》查詢發現，其官方微信公眾號中公布的聯系電話號碼，與永城市住房城鄉規劃建設局官網公布的咨詢電話完全一致。
2017年下半年，一個名為“永房寶”的微信小程序上線，發布房源均為永城市房源，稱是“便民的一站式購房置業服務平臺”?！吨袊侣勚芸凡樵儼l現，其小程序和官方微信公眾號中公布的咨詢熱線號碼，與永城市房管局于2017年10月開通的便民服務熱線號碼完全一致。
今年5月，永城房產信息中心投入運行。《中國新聞周刊》查詢發現，該中心的官方微信公眾號“永城房產信息中心”的賬號資料顯示，賬號主體為一家名為“永城市房地產交易中心”的認證企業。天眼查顯示，該企業的疑似實際控制人為永城市房地產管理局。
“永城房產超市、永房寶、永城房產信息中心相當于市房管部門嘗試房屋交易的1.0版本、2.0版本、3.0版本。”前述永城市資深房屋中介人士認為，“政府現在全面取締房產中介，就是為了排除市場競爭的干擾，自己搞壟斷?！?/p>
“政府可以作為經營主體參與房產交易市場，但市場也需要其他合規經營的中介機構共同發展?！北本┳≌康禺a業商會會長黎乃超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認為，從行業組織的角度看，政府進入房屋交易市場是有好處的，一是有平抑價格、穩定市場的作用；二是有助于解決房源全部被中介把持的問題?！罢梢院褪袌龅闹薪闄C構一起做，但不應全面取消或取締房產中介行業，否則可能會違背市場公平競爭的原則。”
曾任鏈家研究院院長、現任貝殼研究院名譽顧問楊現領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政府自己做交易參與市場，本身沒什么問題，但不應該取締市場。政府做，應該也允許市場做?！?/p>
能否平抑房價？
永城市官方聲稱，平抑房價、穩定市場、打擊“黑中介”的違規行為，是此番整治行動的初衷和目標。而在房價飛漲的問題上，政府和房產中介行業卻各執一詞。
“市場上的中介機構炒房行為非常明顯，嚴重擾亂房地產市場，抬高房價，造成市場恐慌，購房群眾深惡痛絕，廣大群眾呼吁打擊中介！”蔡亞飛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此前，蔡亞飛公開表示：“永城房價太高，就是這些中介囤房子、虛抬價格所致，房價被抬的虛高使群眾沒有了購買欲。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疫情期間網絡上永城房價居然比商丘還要高出一千多元，這是危害社會穩定大局的一種很大隱患，對永城的社會發展是一種擾亂?！?/p>
而另一方面，永城市的房屋中介紛紛“叫屈”?！胺績r問題由多種原因導致，不能憑臆斷就扣在中介頭上。”永城市一位資深房屋中介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房產中介賣的都是存量房，根本影響不了房產市場的房價，而且疫情期間所有房產中介都沒開門，其間房價升降與房產中介顯然沒有關系?！?/p>
據上述人士分析，一方面，近年來永城市經濟發展迅猛，農村大量人口涌進城區，駐永城的永煤、神火兩大集團有關連的外來就業、生活群體龐大，拉大了對房產的需求。另一方面，永城市在撤縣建市后，大量集體土地和劃撥用地的單位和個人自建房，雖然持有房產證但不能在房產市場內交易，同時可供房地產開發的建設用地供應不足，部分爛尾樓盤也得不到有效的處理、利用。加上土地出讓金上漲、樓盤容積率低等原因，導致市場上的流通房源少，拔高了房價。
“綜合原因造成了永城市住房市場一直處于供不應求的狀態。”上述人士稱，有實力大量囤積一手房源的中介是極個別的，大多數中介沒有這樣的資金規模。此外，變相抬高房價的還有一些采取捆綁、私下加價銷售手段的開發商，“此前某單位開發的檀宮小區，僅一個車位就掛出了33.8萬元天價?！?/p>
（2019年6月-2020年5月永城市房價走勢圖。圖/安居客統計數據）
若房產中介是永城市房價上漲的推手，在打擊整頓之后，預期當地房價可能會迎來穩定或下降趨勢。但安居客網站的永城房價走勢圖顯示，2019年6月至2020年1月間，永城市房價在每平方米6000元～6500元區間波動，變化曲線較平緩。2020年2月至2020年5月，永城市房價則漲至每平方米6500元～7500元區間，變化曲線呈顯著上揚。數據顯示，永城市5月二手房均價每平方米 7417 元，環比上月上漲 2.01% ，同比去年同期上漲 27.13% 。
“取消房產中介的做法，不一定能平抑房價，也不一定對當地市場有好處，可能會增加中間成本、產生其他不良影響?！崩枘顺硎?，中介囤積房源的情況一般只在不限購的個別小城市存在，政府可通過限購、提高購房門檻、認房認貸等措施進行管控，“這類管控措施在許多城市已經非常成熟”。
楊現領表示，“這是政府的一次自負的嘗試，違背市場規律。取消中介對房價管控不會有什么作用。房價核心是供求關系，中介只是市場信息的傳遞者和供求的連接者，沒有中介，信息傳遞效率一定會降低，反而不利于市場供求的匹配?！?/p>
上述那位在永城從事房產中介11年的行業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感慨，“現在主管部門派了20多人全市排查黑中介，發現任何線索立馬鎖門并罰款，業內已經風聲鶴唳了。”
圖片來源：均為受訪者提供。
